明朝宣德年间的庆阳府安化县上发生了一起命案,刘姓农夫晨起劳作时,老远见几米外荒凉地的歪脖子树上有个白影,遂赶忙去看,却见歪脖子树上挂着一人,吓得刘农夫慌忙逃窜至县衙报了案。
时任安化县知县的林赋本不想亲临现场,可其师爷马冯却在旁低语道:“大人,如今你刚上任不久,民心涣散,若能多为百姓做些实事,想必大人你定会稳固民心,到时候就...”
听闻马师爷一席话,林赋觉得其所言极是,遂叫人备车,带着三五个衙役便向案发地点赶去。
此时歪脖子树前已然围了一群人,众人围在一起自说自话,议论纷纷。林赋见状,连忙命衙役将人群驱散,而自己则是上前迈了一步,只见树上果真挂着一个白衣老妪,随着风在树上摇摇晃晃,实属瘆人。
经仵作徐万康查验一番说道:“回大人,此人两眼闭合,嘴唇青黑,唇开露齿,乃自缢而亡,死亡时间大概在丑时。”
林赋听闻点点头,再看亡者脚悬空一尺,且身下并无脚踩之物,遂果断判决道:“此人定是被谋杀致死,一个六旬老妪,根本无法自行套入绳索之上,刚刚是何人报案,速速报上名来!”
说罢,从人群之后钻进来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那男人拱手说道:“回大人,小民名叫刘大宝。”
林赋背着手继续问道:“死者你可认识?”
刘大宝两眼小心翼翼的往尸身上面一瞧,吓得不禁后退三步,连忙哆哆嗦嗦的回道:“回大人,小民认识,正是村中苏雪娟的婆婆王蓝女!”
听闻此话,周围百姓不禁大吃一惊,要说王蓝女可能他们并不熟悉,可苏雪娟却是村里的大名人,出了名的孝顺,但同时更是一个苦命的女人。
苏雪娟的丈夫叫王续宝,以前是个读书人,奈何连考数次科举,皆落榜,无奈之下便问家中借了些银两,跑到苏州府去做生意了,天下财货莫不聚于苏州,王续宝到苏州仅三年时间便赚的盆满钵满,见心愿已然达成,便告别苏州好友,回到了家乡。
跟王续宝一同回来的还有一人,那便是苏雪娟,此时二人虽未成婚,但却已私定终身。要说苏雪娟长的肤白貌美,宛若天仙下凡一般,与王续宝所在的小村庄格格不入,一开始婆婆王蓝女并不同意这门亲事,在她看来,红颜多祸水,恐有灾难,可此时苏雪娟已怀有三月身孕,王蓝女也就不得不同意了这门亲事。
话说王续宝在外做生意三年有余,赚来的钱一部分留作家用,另一部分则是在安化县上开了一家胭脂店,自古女人皆爱美,王续宝的生意越做越大,长此以往接触的女人也就多了起来。
一日王续宝巡店之时,见胭脂店中来了一位女顾客,这女子看起来瘦瘦小小,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王续宝以为也是来采买的,便主动上前介绍店中商品,哪知这女子却是一下子跪在了王续宝面前,说:“王老板,小女名叫柳兰儿,兰儿家贫,父母要将我许配给六旬老翁当妾,可兰儿不愿,不知王老板能不能帮帮我。”
王续宝见这女子哭的实在是可怜,便问道:“不知我该如何帮你。”
柳兰儿抹了抹眼泪欣喜的说道:“王老板你是一个好人,我知你早有妻室,但我仍想嫁于你,没有名分也好,只为能不嫁那六旬老翁。”柳兰儿说着,忙是一下下的磕着响头,惊的王续宝慌忙将其扶了起来。
王续宝本无纳妾想法,但若是不帮柳兰儿,她一个不到桃李之年的女子岂不是就要嫁那六旬老翁?王续宝思索良久,这才答应了下来,但此事他并没有告知家里人,反而将柳兰儿留在了店中,美其名曰是新招的伙计。
两人常常呆在一起,再加上柳兰儿也学会了梳妆打扮,变得竟是越来越美,难免会日久生情,不出两月,王续宝的心便另有所属了。
很快柳兰儿也有了身孕,为此王续宝不得不将柳兰儿也带回了家中,妻子苏雪娟见丈夫在外面有了其他女人,心中难免不快,但却什么都没有说。
家中有了第三人,就会产生对比,苏雪娟怀孕六月,身子浮肿异常,整个人变得与之前大不相同,皮肤被晒得黝黑,同村中妇女没什么不同,而柳兰儿每日打扮的如同娇娘一般,王续宝心中不免开始偏向柳兰儿。
反而婆婆王蓝女对待两个儿媳妇的态度却是截然相反,苏雪娟为人实诚,对婆婆毕恭毕敬的,虽然怀有身孕,但家里的活儿一样都没落下;反观新媳柳兰儿,一天就知道梳妆打扮,仗着自己肚里有娃,将自己当成神一样供着,对待王蓝女更是态度极其恶劣。
此时又见儿子王续宝偏爱柳兰儿,冷落苏雪娟,一晚便将儿子叫入房中说道:“雪娟温柔贤惠,兰儿美丽大方,二人都有可取之处,儿子你要学会平衡关系,不能只想着柳兰儿一人。”
王续宝并不认同王蓝女之说,反而与母亲吵了起来,王蓝女哪里会想到儿子会为一个女人跟自己吵架?一下子气急攻心,口吐鲜血,吓得王续宝慌忙上去搀扶,但王蓝女却一把将儿子推开怒道:“不孝子,倘若有天我走了,家里的财产我定都留给雪娟和我的大孙子。”
王续宝见状连连叹息道:“娘,你这又是何苦,儿子听你的便是。”
此后王续宝即使心中再有不甘,但为了母亲也逐渐又开始关心起妻子苏雪娟。然而二人没有想到的是,那天的谈话被柳兰儿一字不落的听进了耳朵里,心中不免埋怨起王蓝女,更是对苏雪娟怨恨至极,如果没有苏雪娟那家里的一切岂不都是她柳兰儿的了。
人心一旦生出邪念,那么便再无感情可言,柳兰儿越来越觉得自己的这种想法正确,遂到药铺买来藏红花掺到食材中,熬进鸡汤里,一切工作做好之后,柳兰儿便端着鸡汤来到婆婆王蓝女房中,同时也给苏雪娟盛了一碗,美其名曰道:“娘,雪娟姐姐,这几个月来是兰儿不懂事了,在这里兰儿给你们道歉,今天特地熬了些鸡汤,一方面给娘补补身子,另一方面也给雪娟姐姐提供些营养。”
二人见这柳兰儿态度诚恳,也就没有计较太多,便将鸡汤一碗喝进了肚中,然而王蓝女喝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而苏雪娟在第二日干活的时候,却是肚子一痛,立马就见了红,孩子没了,苏雪娟一下子就没有了精神气,卧床许久都不见好转,婆婆王蓝女在旁劝说数天也无济于事。
柳兰儿见自己计划成功,喜从中来,有天与丈夫王续宝畅谈之时,竟不小心说漏了嘴,柳兰儿以为王续宝会一直迁就自己,没想到王续宝对其竟是大骂一通说道:“你这个毒妇,为了一己私欲,竟用药毒害雪娟,纵使今时我对你多加宠爱,但毕竟雪娟乃是我正妻,你做出如此恶毒之事,应该报官!”
话说着,王续宝起身就要出门,而柳兰儿哪里会眼看着事情败露,慌忙用枕头活生生将王续宝闷死,随后又怕东窗事发,到了夜深人静之时,一点点将王续宝拖至村河之中,又在王续宝那里翻找出地契及银两,连夜逃窜而走。
当有人在河中发现王续宝尸首的时候,柳兰儿早已逃走,苏雪娟和王蓝女二人见此状况,也大概猜出了一二,将情况上报到县衙之后,知县老爷二话不说就派人将柳兰儿捉拿归案,按照大明律法,谋杀夫者皆凌迟处死,但知县念在柳兰儿怀有身孕,便推迟至后。
王续宝一走,家中上上下下就剩了两个女人,二人更无生意头脑,遂将王续宝店铺盘了出去,换来的钱财倒也足够二人生活。
一边是没了儿子,一边是没了丈夫,开始的时候王蓝女总是担心苏雪娟会弃其而去,然而苏雪娟并没有这样做,反而对待王蓝女更加尽心尽责,完全当成自己的母亲来对待,使得王蓝女心中既愧疚又心疼这个苦命的儿媳。
原本生活的还算是可以,但上天似乎要给苏雪娟考验一般,一日王蓝女跟随苏雪娟到田里干活,没想到经过一片树林时,脚下一绊摔断了腿,苏雪娟不得不承担起照顾婆婆的责任,喂饭擦身,甚至端屎端尿,丝毫不嫌弃。
王蓝女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看着苏雪娟如此辛苦,不禁心痛万分,多次劝其改嫁,苏雪娟却不肯,反而说:“我既然已与续宝成婚,即使现在他不在了,我亦是他的妻子,您的儿媳,照顾您是理所应当之事。”
可如今王蓝女早已将苏雪娟当成亲生女儿对待,苏雪娟现在还未到三十,与王续宝之间更是没有孩子,如果一直照顾她的话,岂不是耽误了苏雪娟的终身?
王蓝女思来想去,觉得自己拖累了苏雪娟,到了夜间,王蓝女见苏雪娟早已入睡,她便一个人一瘸一拐的来到歪脖子树前,自缢而亡。
第二天一早,王蓝女尸身被同村农夫刘大宝发现,便有了如今这一幕,林赋断定王蓝女不可能自缢,为了自己在百姓心中的份量,便将苏雪娟捉至县衙之中,然而令林赋没有想到的是,自己这一举动恰恰戳中了一些知情人的心,纷纷跑到县衙中求情,并称苏雪娟视王蓝女为亲生母亲,弑母之事不可能发生。
村民这么一说,林赋心中也有所动摇,可在审讯苏雪娟的时候,苏雪娟却一口咬定王蓝女就是自己杀害后吊至歪脖子树上的,林赋见状,也没再细问,便将其捉至牢中,待秋后问斩。
时年二月,庆阳知府李方才奉命到安化县办事,途径村中,无意听到村民谈论此事,便好奇问了几句,发现村民所言与案子的最终结果并不相符,不禁心生疑虑,便改变审判结果决定重新辨析推究,命身边衙役到县衙中借来案牍,命庆阳府仵作再次验尸,而自己则对现场再次进行勘察。
案牍中写到,死者为六旬老妪,但脚下却有一尺多高,不可能系自己所为。
知府李方才仔细勘察现场,见大树之下有一根断裂的树杈,且大树一尺多的位置也有断裂的痕迹,李方才见状,将手中树杈放至树上一对,痕迹完全吻合,再看案牍,上面记载王蓝女身高五尺多,若是脚踩树杈便可做到自缢而亡,地上这根断裂的树杈便是最好的证据。
与此同时仵作那边的结果也已出,经重新检验发现,死者王蓝女身上有两处索痕,一处绕过耳后,斜入发际;一处平绕项而行。乃身体下坠而死,先系绳带在树枝上,扣套垂下,踏高入头在扣套内,再缠上两遭,这种方法自缢的人,就算中途后悔,也无法自救。
确认结果以后,李方才借县衙之地再审苏雪娟,可苏雪娟仍旧保持以往的说法,这并不是李方才想要的回答,为何明明无罪,苏雪娟偏要将罪名认下呢?
李方才想不明白便将心中疑问说了出来,苏雪娟闻后,却是悲凉的笑了笑说道:“大人,婆婆的确不是我所杀,但与我也脱不了关系,如果我那天晚上可以陪在她身边,或许就不会发生如今之事,再者小女苏雪娟本就独身一人,如今婆婆和丈夫接连去世,独留我一人在这世上,小女不知该如何度过未来漫长的岁月。”
李方才摇头道:“衙门乃是断案,为百姓服务之地,既然你没有杀人,衙门没有理由将你判决,再说了,你还有一个孩子要养。”
李方才一席话,给了苏雪娟莫大的希望,可随即她又想到自己失去的爱子,不禁又低下了头,此时李方才朝其身后招了招手,不一会儿功夫,一个衙役带着一个小孩子走进了县衙之中。
李方才让小孩到自己身边并低声问道:“你可知那堂下何人?”
小孩摇摇头,又点点头道:“兰儿阿姨说过,大概是我娘亲。”
李方才大笑一声说道:“好,从今天开始,你就是苏雪娟的儿子!”
这时候众人才知,柳兰儿被抓时因怀有身孕,所以当时才逃了一命,将腹中孩子生下后,又将其养至牢房之中,或许是良心发现,亦或许柳兰儿并不想让自己的孩子认为他的母亲是一个杀害其父亲的凶手,所以一直称他的母亲是苏雪娟。
自此孩子判给苏雪娟扶养,而柳兰儿的案子依旧保持原判,待秋后凌迟处死。
李方才一举既为苏雪娟释冤,又挽回了一个欲赴死的妇人之心,一时之间百姓对其称赞连连。而知县林赋经过此事也发觉自己不妥当之处,虚心向李方才请教问题,学会了听民心,知案情,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也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不久之后也成为了百姓心中的好官。
案后感言:文中苏雪娟无疑是一个苦命的女人,孩子没了,丈夫也被害,身处在那个年代,独身女人又该如何养活自己?苏雪娟有背罪想法也实属正常,好在遇到了李方才这样的好官,让其有了重新生活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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