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弄清楚这个问题,就得从1045年前的上元节前夕说起,就在这天,大宋京师发生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儿:按照往年的惯例,作为全国最高领导人的宋太祖赵匡胤要在这一天进行一项重要活动——上元巡幸。上元巡幸其实就是指的正月十四巡幸。
每年的巡幸路线大概是这样的,先到大相国礼佛,再到集禧观拜神,如果精力充沛,还会驾临郊区看阅兵、观种田。等到巡幸结束后,再大宴群臣,一同观灯。
但开宝七年(974年)的这次上元节与往年都不一样。
《宋会要辑稿》中说,皇帝陛下先是从左掖门出,到明德门去赏灯、看百戏,宴后途径御桥、开封桥,看完了附近坊市里的影子戏,才到了相国寺。再之后经过酒户孙守彬楼,又兴致勃勃的去白樊楼观赏杂戏表演,最后才从东华门回宫。
一座民间酒楼,因为皇帝偶然的一次驾临,开始在历史中粉墨登场。
究竟什么原因,能令当天已经饱览市井热闹的皇帝仍有余兴驾临白樊楼呢?
白樊楼原名白矾楼,最初是以经营白矾起家的(白矾有帮助纸絮沉淀、使纸张光洁不起毛的作用,当时京师有造纸作坊一二百家之多,需求量非常大)。后世有人以为楼主人姓白或姓樊而误传的,《水浒传》中就把矾楼写作了樊楼。樊楼最初是谁建的、建于何年已不可考,但它的坐标并非在现今开封城御街上复建的地址,据吴曾《能改斋漫录》的记载,原址应在今天龙亭东南角不远处的棚板街西段。
图为开封御街重建后的图片
樊楼在业内处于什么水平呢?彼时,东京城有超过3000家脚店(小酒店,只可贩酒,无酿酒权),72家正店(有酿酒、贩酒权)。樊楼就是这72家正店之首。
正店在宋朝有行业标准码?还真有。《东京梦华录》里清楚地记载,正店酒楼“必有厅院,廊庑掩映,排列小阁子,吊窗花竹,各垂帘幕”,可见当时的樊楼更像是精心设计过的园林雅舍,小院游廊,掩映成景,一个个小茶室,花窗下还栽种绿竹,垂下的帘幕还很有私密性,给人感觉非常舒适、高雅。当时的正店普遍在装修上都非常豪奢,料想樊楼的一应陈设只会更甚。
除了环境美好,在酒水、吃食上,樊楼也有自己的镇店之宝。
它有两种酒都非常有名,一种名为“眉寿”,一种名叫“和旨",意为”长寿“和”甘美“。究竟有多好喝呢?北宋僧人文莹的《湘山野录》中这样记载,真宗大中祥符年间,日本使者在求得真宗为其国内佛寺赐匾额后,在辞别的时候,再请求赐一篇寺记,因当天当值的官员不擅长此事,差事就落在了尚书员外郎张君房身上。不料当事人不当值,已经醉倒在樊楼,说明樊楼的酒实在令人流连不已。
它的美食都有哪些?虽然没有专门的记载,但我们从《东京梦华录》卷二中的“饮食果子”篇记载的美食可窥测其一二,如乳炊羊、羊闹厅、羊角腰子、鹅鸭排蒸荔枝腰子、还元腰子、烧臆子,莲花鸭签、酒炙肚胘,入炉羊头签、鸡签、盘兔、炒兔、葱泼兔、假野狐、金丝肚羹、假炙獐、煎鹌子、生炒肺、炒蛤蜊、炒蟹之类不下五、六十种之多。而且杯盘器具精美,多用银盘盛之。这画面怎能不令人垂涎三尺?
再插个题外话,如烧臆子,今人仍可品尝到这道菜,它以猪肋条肉为主料,辅以甜面酱、香油、食盐、花椒,经炭火烤制后色泽金黄、肉嫩香醇、皮脆酥香,后世慈禧太后品尝后也赞不绝口。
由此我们看到,作为京师之甲的樊楼,更像一个集酒水、美食、住宿、娱乐于一体的超级大会所,只有像这样高级的综合性消费场所,才足够吸引上至帝王百官,下到到黎民百姓去消遣。
而这种消费模式,逐渐造就了宋人的生活模式,已经变成一种生活文化根植在宋人心目中。这也是后来宋人南渡后对樊楼念念不忘的原因之一吧。
如果说有了太宗的一次驾临,使樊楼的名声和地位更上一层楼,之后有了仁宗和徽宗的神助攻,才成就它古今中外的酒楼史上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峰。
据宋代档案有记载,樊楼光是每年销售的酒量就高达五万斤,每天上缴的酒税就有两千钱!但后来酒楼转手后,因新老板经营不善,以至于亏欠到倾家荡产。国库少了很大一笔税收,于是仁宗很关切,就给财政部去了道诏令,上面说谁愿意承担五万斤的税,就给他拨过去三千家脚店,这就相当于拿下了酒类总经销。有皇帝拍板,这就直接奠定了樊楼在酒楼业里的龙头地位。
到徽宗时,樊楼的规模已经难以满足它的发展速度,于是在原址上进行了扩建。《东京梦华录》这样记载:“三层相高,五楼相向,各有飞桥栏槛,明暗相通,珠帘绣额,灯烛晃耀。”据传站在三楼向西望可望见大内皇宫!就这样庞大的建筑群和规模来说,樊楼已一骑绝尘,让当时全世界的酒楼都难忘项背了。
还有传说,徽宗从皇宫修了一条暗道与樊楼相连通,方便私会大美人李师师,这为樊楼增加了不少传奇旖旎的色彩。
可惜金人南下后,樊楼于战火中飞灰湮灭。
再也没有哪一座酒楼能跨越至少167年与一个朝代肩并肩,也没有哪一座酒楼让北宋三个皇帝为它驻足、给它扶持,甚至常驻此间。
南宋“丰乐楼”的重建
南宋之初,朝廷君臣因为贪图享乐,就在西子湖畔再造了一座樊楼,取名为“丰乐楼”,但很多南下宋人并不买账,少年时代曾亲历过樊楼盛况的诗人刘子翬,曾在《汴京纪事诗》中怀念道:
梁园歌舞足风流,美酒如刀解断愁。
忆得少年多乐事,夜深灯火上樊楼。
还有清初文学家陈维崧在游览开封后,抚今追昔:“怅赵宋繁华,樊楼笑语,总被风吹。”
也许在宋人和后世人的眼里,樊楼就像故国与前朝赵宋繁华盛世的化身,既承载着赵宋繁华的历史,也寄托了对故国的眷恋与美好生活的向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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