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上不第”这个词语不是用来骂人的,而是晚唐大诗人罗隐一生的写照。
罗隐,生于大和七年正月二十三日(公元833年2月16日),杭州人。原名罗横,字昭谏,后改名隐,自号江东生。
罗隐小时候便在乡里以才学出名,他的诗和文章都为世人所推崇,与另外两个同族才子被合称为“三罗”,即罗隐、罗虬、罗邺。
大唐是一个伟大的时代,文化极其繁荣;大唐诗人群星璀璨,随便拿一个出来都如雷贯耳。
也就是因为生在这样一个伟大时代的末期,罗隐之名,罗隐之才便如恒河之沙一样被埋没了。
今天,我们普通读者知道罗隐之名无非是小学课本里学过的那首小诗《蜂》。这首诗读出口,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地会有印象,但它的作者是谁,估计很多人可能会一时半会答不起来。
蜂(唐·罗隐)七绝
不论平地与山尖,无限风光尽被占。
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
罗隐与前辈大诗人温庭筠、李商隐合称“三オ子”。不同的是温庭筠的祖上做过宰相,为名门之后。虽然温八叉一身傲骨,但也做过国子助教,县尉。
而李商隐的经而更加不用说了,进士及第,得到权贵令狐楚的赏识。
后来李商隐娶了泾原节度使王茂元的女儿为妻,也是享尽了荣华富贵。如果李商隐不是碰巧卷入了牛李之争,说不定也能做成大官。
但罗隐的经历就不同了,他的一生不是在赶考的路上,就是流浪各地。
蹭饭局,求差事,狂赠诗。
罗隐这个人的性格极其矛盾,可以说一身傲骨。他好不容易进了考场,却罢考。大旱之年,皇帝准备祈雨,他却不识抬举地公然反对。
但罗隐的内心又十分矛盾,他非常希望得到达官贵人的赏识,能够给他推荐个一官半职。
我仔细地翻看了罗隐一生所写的400多首诗,他所作的诗作里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各种酬作,送别,寄怀。也就是说罗隐还是非常希望通过赠诗巴结这些有官职的同事,友人,前辈的。
例如他写的《贺淮南节度卢员外赐绯》、《送光䘵崔卿赴阙》、《送刘校书之新安寄吴常侍》、《送姚安之赴任秋浦》、《送宣武徐巡官》、《送朗州张员外》、《送李右丞分司》、《送秦州从事》、《送蕲州裴员外》、《送郑州严员外》、《酬寄右司李员外》、《酬章处士见寄》、《酬高崇节》、《钱尚父生日》等等。
但好笑的是他又十分矛盾,拉不下自己的面子。
别人赠诗,上书都是极力把主人夸一顿,有意无意地拍马屁。他却不是,所写的内容不是写景,就是咏怀,所写的内容与被赠诗的对象毫无关系,罗隐这样讨好人的方式能被他人喜欢才怪呢。
送魏校书兼呈曹使君(唐·罗隐)七律
乱离无计驻生涯,又事东游惜岁华。
村店酒旗沽竹叶,野桥梅雨泊芦花。
雠书发迹官虽屈,负米安亲路不赊。
应见使君论世旧,扫门重得向曹家。
高傲又矛盾,自负又自卑是大都数落魄诗人的通病。
也是诗人写出精品的痛苦源泉,罗隐的经历使得他在赠别诗外,写出了许多优秀的作品。
咸通八年(867年),罗隐第三次考试落榜,居长安,完成讽刺散文《谗书》五卷。
咸通十三年(872年),东归途中作诗《赠妓云英》(《嘲钟陵妓云英》)。
乾符五年(878年)春落第后南游夏口(今湖北武汉)、蕲州(今湖北蕲春),有文《投前夏口韦尚书启》《投蕲州裴员外》及诗《送蕲州裴员外》,后东归。
《赠妓云英》(唐·罗隐)
钟陵醉别十余春,重见云英掌上身。
我未成名君未嫁,可能俱是不如人。
罗隐的《赠妓云英》这首诗我在之前也剖析过,是罗隐的代表作之一,罗隐用极其自嘲的口吻总结了自己十上不第的一生。
罗隐的诗作绝句好于律诗,咏物诗好于感怀诗。
经历过十上不第的打击,罗隐的诗作后来越发趋向于对现实的不满,对普罗大众生活不易的感同身受。
罗隐写了大量的咏物诗,除了上边提到的《蜂》以外,还有《雪》、《柳》、《鹦鹉》、《香》、《钱》等。
雪 [唐] 罗隐
尽道丰年瑞,丰年事若何。
长安有贫者,为瑞不宜多。
罗隐的《雪》是一首反映现实主义的优秀作品。
和白居易的《卖炭翁》,张俞的《蚕妇》,以及罗隐的另外一首代表作《蜂》一样,都是表现普通老百姓在年景越好,越忙碌的情况下反而更穷的现象。
鹦鹉 [唐] 罗隐
莫恨雕笼翠羽残,江南地暖陇西寒。
劝君不用分明语,语得分明出转难。
罗隐写的鹦鹉更是如此,心中的苦闷难以抒发。对现实的不满难以言表,即使是一只鹦鹉也不能自由地表达自己的观点。
罗隐还有一首诗《东归》,将他这种苦闷的心情表现得更淋漓尽致。
东归(唐·罗隐)七律
仙桂高高似有神,貂裘敝尽取无因。
难将白发期公道,不觉丹枝属别人。
双阙往来惭请谒,五湖归后耻交亲。
盈盘紫蟹千卮酒,添得临岐泪满巾。
他在另一首咏物诗《钱》里边写道,朱门狼虎性,一半逐君回。
钱(唐·罗隐)五律
志士不敢道,贮之成祸胎。
小人无事艺,假尔作梯媒。
解释愁肠结,能分睡眼开。
朱门狼虎性,一半逐君回。
罗隐不算是一位愤世嫉俗的诗人,而是一位实干家,只不过他的理想和抱负没有施展的舞台。他放弃赶考后,所做的职位大都是一些幕僚和文书的工作。
罗隐不光是写了讽刺体散文集《谗书》,还写了一本治理天下的《两同书》,可惜这些都没有得到朝廷的重视。
我们不要用十上不第来怀疑罗隐的才华和眼界,例如下边这首《西施》就能够反映出罗隐与众不同的历史眼光。
西施(唐·罗隐)七绝
家国兴亡自有时,吴人何苦怨西施。
西施若解倾吴国,越国亡来又是谁?
罗隐用这首诗轻而易举地戳穿了伪文人为统治阶级腐败,无能亡国而编织出美色误国的谎言,就如唐朝很多人将安史之乱怪罪于杨玉环一样。
当然,他这种剥下当权者华丽的外衣,露出赤裸裸,肮脏一面的作法终究是没有几人喜欢。
郁郁寡欢的罗隐在自遣中写道:
自遣 [唐] 罗隐
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罗隐还用一首咏物诗《香》为自己的一生做总结。怜君也是无端物,贪作馨香忘却身。以物寄怀,用香为了展现自己的不凡,不惜燃烧自己的生命。
香(唐·罗隐)七绝
沈水良材食柏珍,博山烟暖玉楼春。
怜君亦是无端物,贪作馨香忘却身。
罗隐的一生和杜甫有几分相似,他的旅行感怀诗同样有杜甫的沉郁顿挫。不同的是杜甫虽然一生辗转奔波,郁郁不得志,但是杜甫的一生相比罗隐还是幸运一些。
中元甲子以辛丑驾幸蜀四首(其四)
白丁攘臂犯长安,翠辇苍黄路屈盘。
丹凤有情尘外远,玉龙无迹渡头寒。
静怜贵族谋身易,危惜文皇创业难。
不将不侯何计是,钓鱼船上泪阑干。
杜甫出身名门,祖父杜审言。
喜欢诗的朋友大都知道大明宫赛诗的佳话,大明宫赛诗当时有四人:中书舍人贾至(中书省),中书舍人王维(中书省)、右补缺岑参(门下省)、左拾遗杜甫(门下省)。
杜甫的这个门下省左拾遗的职位在当时算是从八品的官位,是可以面圣的言官。
杜甫因避安史之乱到了成都,在好友剑南节度使严武的安排下还做过工部员外郎,这也是杜甫被称为杜工部的原因。
京中晚望(唐·罗隐)七绝
心如野鹿迹如萍,谩向人间性一灵。
往事不知多少梦,夜来和酒一时醒。
而罗隐一生中结识到的官员大多数是八九品的地方官,诸如县尉之类的,职位最高的应该是他最后效力的钱节度使。
但是,晚唐已经是诸侯割据,这个节度使的份量同盛唐不可同日而语。
而杜甫的朋友圈相对就厉害多了,有李白、王维、高适、岑参、贾至、孟云卿、严武。
相对而言,罗隐的一生是相当悲催的,不光仕途不顺,而且由于他容貌丑陋,在生活中也是不受待见。
因为一生沦落,因为容貌不佳罗隐深受歧视。
所以,才会有前面那首自嘲诗《赠妓云英》,但这些丝毫也不影响罗隐在晚唐诗人中的地位。
罗隐和白居易是我非常喜欢的两位诗人,我喜欢他们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不事雕琢,用极尽浅白之语印证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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